黄旦 | 重构“谷登堡星汉”

发布者:廖鹏然发布时间:2023-02-07浏览次数:15


黄旦 | 重构“谷登堡星汉”

我中心主任黄旦教授的《重构“谷登堡星汉”》。本文章发表于《现代出版》2020年第1期。









现有的出版,无论其含义还是运作,均来自机械印刷。印刷出版作为现代出版方式,颠覆了传统知识的生产环境,改变了已有的宗教、政治和社会,形成了新的文明。不同时期的“出版”,都内含一种技术尺度和比率,出版史就是不同类型“出版”的历史。我们应该以这样的眼光来思考数字时代出版的重构和创新。
一、“经过复制向公众发行”:出版的含义
出版是来自日语的原语汉字借词。“出版”主要是“谷登堡星汉”(麦克卢汉之语)的产物,否则也不可能有《辞海》所谓的“复制”和“向公众发行”。印刷,恰是公共头脑的宏大的一体化过程中至关重要的动力。“阅读公众”必定诞生于印刷技术。“印刷书本的出现之所以曾经是我们文化的一个关键转折点”,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些以它为载体的内容(意识形态、消息、科学等),“而更多的是由于它透过其技术实质而实施的系统化之基础强制”。哈罗德·拉弗就建议用“印刷文化”来取代已有的“出版史”“书史”等各种不同叫法,“印刷文化”更能体现出版意涵的精神:这是一个通过印刷构建的“抽象世界”或意识;书籍生产与发行的产业关系;来自阅读与信息管理的社会关系的一套惯常做法;更广的交流学科当中的一个专业研究领域。在这个意义上,称现代出版具备四个方面的标志:运用现代印刷技术;具有一定的规模;采取现代经营管理手段;出版者必须具有一定的文化理想。除现代意义上的“出版”再无“出版”,如果我们认同“出版”与谷登堡的活字印刷相关联的话。
二、雨果的出版史:“建筑将被书摧毁!”
《巴黎圣母院》第五卷第一章中有一句话:“印刷术要消灭建筑艺术。”印刷术消灭的不只是“建筑”,还有手抄书行业。据说谷登堡时代的印刷所投资人约翰·塞斯特,曾携带着十来本印刷本《圣经》,到巴黎大学城去寻找运气,却被当地手抄书行会报警。这意味着书本(或者说出版)中隐伏着一种技术尺度,此种技术效应在持续无意识中产生更含蓄更具长效决定性的影响,从而构成这一个要消灭那一个的景象。

语言的产生、文字的发明以及印刷术的传播,都决定性地改变了社会的面貌。不同技术的先后更替既不可能是风平浪静的,也不可能是自然演化的。出版史的追溯要慎之又慎。如何看待历史,也就决定了如何看待现在——数字出版。

德布雷早就提醒,任何一个知识环境都围绕一个中央媒介构成,由于一个文化环境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是自然而然的,思想家们最不了解的就是他们的思想环境。今天的我们思考出版,对此不能不有所警惕。

三、“全世界通用的新型艺术形式”:印刷出版
印刷术最大的力量是复制,使知识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速度而繁殖并扩散。传播媒介越是倾向于将社会中不同人的知识分开,该媒介就会支持越多的权威等级;传播媒介越是倾向于融合信息世界,媒介就会越鼓励平等的交往形式。数字时代所面临的,谷腾堡时代早就遭遇过。
印刷术遭到人们反对的一个理由,就是抹平人与人的差异,使人人都成为有知识的人。两个效应随之发生:任何人不借助同样的技术力量,就不可能对文本产生足够的影响;印刷术使文本有一种封闭空间的感觉。印刷术的空间控制是对于语词的编排和固定,更是其扩散能力。扩散就是“控制”——既成为知识和思想的源泉,同时又规范了思考的对象和内容。出版从此与“公共性”发生了无法解脱的关联,“公共性”的范畴及其不断变化的作用模式也就成为书籍史研究的中心。
印刷使文本固化、准确,使得出版有了汇集、交融知识以及推动新知识生成的优势。印刷文字中任何错误都无法修补,出版机构因此形成了运作的规则和要求。读者、作者的区别也因为出版而逐渐分明。所谓的“原创性”,尤其是“版权”问题,就是这个背景下的产物。
谷登堡时代的出版,就相当于交通。出版就是以一定物质技术条件为基础的“知识汇集、分流、传输和周转”。温希普指出,书籍史的根本在于,将文献作为一种人类装置,作为孕育它是社会和文化力量母体的一部分。此种媒介学的视野,或许是今天思考出版所需要的。
四、数字出版:“谷登堡星汉”的重构
重构“星汉”,是麦克卢汉在《谷登堡星汉璀璨:印刷文明的诞生》中提出的。谷登堡让中世纪的信息和新知识迅速增多,新的信息方式使等级制度遂陷入了困境。新的机构,例如议院、大学、宗教团体出现了,出版社——印刷资本主义,应该也是此种新机构的一员。此外,“批判”由概念变成了现实。印刷术革命诞生了新出版,也促生了一个新型的人类。
我们正在经历媒体革命,再次需要重构一种新的“出版”。这个新世界的轮廓将体现在三种革命上——差异革命、智能革命、控制革命。
温伯格《知识的边界》说,数字时代的知识形态具有网络的属性。这不仅是指知识在网络里流动,而且知识就存在于网络。网络的边界就是知识的边界。知识的权威和中心是以众包方式呈现的。“当发展、保存以及交流知识的媒介发生了改变”,知识(其生产及其形态)也必定发生改变。印刷出版将不能适应“数字星球”的轨迹,出版的定位及其特征已非往昔,比如“复制”和“向公众发行”这两个要件就大有疑问。

出版“星汉”的“创痛和紧张”,按雨果是“这一个消灭那一个”,依德布雷也可以是“这一个”唤醒“另一个”。无论如何,“我们什么也没有失去,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面貌”,关键是打算以什么样的“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”。